卻說妙玉的後事處理得十分厚重，除了金陵大半的世家前來哀悼，還有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，三日後開喪送棺。此外便是一些禪僧為其超度亡魂，對壇作事。

秦良玉隱隱覺得妙玉的身份應當不止青樓女子那麽簡單，可不管她怎麽逼問沈玉，沈玉就是不肯透露，無奈之下也只好作罷。

按理說，這麽多世家都來了，蘇家自然沒有缺席的理由，可秦良玉在前來的賓客中觀望了許久，也沒找到蘇子清的身影，倒是發現在那群替妙玉超度的禪僧中，有個熟悉的面孔。

那是個身材瘦小，面色慈祥的老和尚，比起第一次見面時他那身破僧衣，這次他倒是穿得要體面些，一邊敲著木魚，一邊碎碎念著。本應該念的是往生咒，可秦良玉湊近一聽，幾番確認了，才發現那老和尚此時念著：

“南無……阿彌陀佛，有因有緣集世間，有因有緣世間集；有因有緣滅世間，有因有緣世間滅……”

“又是因果？”秦良玉不覺得老和尚是念錯了還是濫竽充數，反而認為他是故意為之，也是故意讓自己聽到這話，卻不知這句佛語究竟有何含義。

一直等到超度結束，老和尚找了處僻靜之地，準備休息時，秦良玉才湊上去，朝老和尚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：“大師可還記得弟子？”

老和尚朝她淡淡一笑：“女施主可需要貧僧解惑？”

秦良玉回之一笑：“大師不愧是大師，弟子的確有事想請教大師。”

說著，從懷裏掏出一塊通體泛紅的美玉，捧到老和尚面前，道：“美玉無瑕，著實貴重，求請大師收回。”

老和尚並未去接，只雙手合十：“阿彌陀佛，女施主與這玉有緣，貧僧收不回。”

“我可不稀罕這份緣。”秦良玉撇了撇嘴，“若是有緣，時間空間都不是距離。若是無緣，終日相聚也無意。我與沈玉因這塊玉被迫綁在一起，這不是緣，是劫，一場兩個人都在受苦受難的劫。”

“即便是劫，也需歷盡方能了斷，女施主若真不喜緣，摔了便是，又何必讓貧僧這個局外人指點？”
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秦良玉沈默了一會兒，將目光轉回那塊血玉上，在陽光的照耀下，血玉玲瓏剔透，隱隱還能看見其中血墨流動，觸手卻是一片冰涼。再擡頭時，她已是面無表情，“那麽，大師可否告知弟子，究竟要歷多少劫，方能得到那份真正想要的緣。”

老和尚搖頭：“一念愚即般若絕，一念智即般若生。四大皆空不過過眼雲煙，就算前世五百次的回眸，也只換回今生一次擦肩。既知這一切都是過眼雲煙，女施主又何必強求呢？”

說著，垂眸，又開始敲著木魚，腳步沈著，芒鞋一步一念：

“南無佛。”

“南無法。”

“南無僧。”

“南無……阿彌陀佛。”

秦良玉盯著老和尚的背影，有些恍惚，等她回過神時，老和尚已不見蹤影。沈玉也不知從哪裏跳出來的，陰魂不散般，拍著她的肩膀，瞇著眼笑道：“我找了你許久，原來你在這裏。”

秦良玉擡起頭，用一種無動於衷的表情淡淡道：“我在喪禮上看見那個賣玉的僧人了，便跟來問他一些事。”

“哦。”沈玉似乎對老和尚的事並不怎麽感興趣，註意到秦良玉手裏還攥著那塊血玉，順手便奪了過來，舉起玉，對著陽光細細打量起來，“這玉的成色不錯，你從哪裏淘來的？”

秦良玉扯了扯唇角，“你喜歡的話，送你便是。”

“嗯？”

註意到秦良玉的反常，沈玉放下玉，將手按在她的額頭上，一臉疑惑：“你今日怎麽了？看上去這麽沒精神，病了？”

秦良玉拍開他的手，轉身向前走了幾步：“沒什麽，只是突然發現一個現實，一時難以接受。”

“又是與蘇呆子有關？”

秦良玉“嗯”了一聲，忽然放緩了語調，低聲喃喃如夢囈，“其實我也明白，得不到的東西，我會以為他是美好的，那是因為對他了解太少，沒有時間與他相處在一起。當有一天，我深入了解後，就會發現原不是我想像中的那麽美好。可我這不是還沒了解嘛……”

說到這裏，秦良玉笑了笑，“不過，我大概也沒機會去了解了。”

沈玉眸光閃動，遠遠的，他就那麽定定地望著她的背影，幾步開外，光影婆娑。此時的秦良玉，站在陰影中，一片虛浮，仿佛一眨眼就會化作虛無，消散不見。

“那老和尚是不是告訴你說，此生你與蘇子清無緣，勸你回頭？”沈玉問，“那麽，你甘心放棄嗎？”

秦良玉沒有回答。

沈玉手中緊緊攥著的血玉，也許是太過用力，血玉開始崩裂，一道道血紅色的裂痕，仿佛內心深處在涔涔流血。而沈玉就那麽壓抑著撕心裂肺的疼痛，定定地望著秦良玉，然後輕輕道：“既不回頭，何必不忘。既然無緣，何須誓言。秦良玉，你只需說一句，你今生今世放不下蘇子清，哪怕無視因果，哪怕逆天而行，我也一定會幫你。”

“沈玉？”秦良玉錯愕地轉過身，回視沈玉，此時的沈玉那麽堅定，語氣那麽誠懇，她能看見他眼裏的真誠，卻看不見他手心一點點破碎的血玉。

沈玉又是一笑：“怎麽？被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了？”

“……我記得下一句。”秦良玉突然說。

“什麽？”

“下一句是，今日種種，似水無痕。明夕何夕，君已陌路。對麽？”頓了頓，秦良玉瞇起眼睛，沈聲道，“君已陌路……我不喜歡這句。”

“你不喜歡也沒用，你們本來就是陌路。”沈玉聳了聳肩，不以為然。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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